蘇璟擡頭看過去，不是很懂這句話的意思。

“如何變？”

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，難道不是事情本身註定的，還能變來變去？

“當然可以變。”

秦小姐含笑說道，擡手拿出黑白棋放在案幾上。執黑子，首先下子。

蘇璟不明就裏，靜靜的看著她又是拿棋盤，又是拿子，看了眼手邊的白子，遲遲不肯下手。

“怎麽變？”

他問道。

秦小姐含笑伸手做請，一動不動。

蘇璟有些動怒，兩件事和他都有關，一件是他的婚姻之事，一件是關乎國運，他現在迫切需要答案，而不是跟人下一盤結果都可以預料到的棋。

“你是不是想說，若是我贏了你，你就告訴我？”

他忍不住譏諷，換來秦小姐的搖頭。

“一邊下，我一邊告訴你。”

這是典型的成竹在胸，對於一心兩用根本不畏懼。

蘇璟明白這不僅僅是在下棋，而是彼此借著下棋的事情分散對方註意力，試圖從彼此口中套出最有用的信息。

“好！”

他說道，難得給了一個笑容，雖然笑容不是為了表示和善，而是為了表示嘲笑。

“那你我比試一場！”

論棋藝，也許他比不過寧長悠，但是論謀略，寧長悠加上顧長卿都未必贏得過他。

秦小姐的棋藝，據他所知最多也就贏過寧長悠的水平，至於謀略，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會輸給旁人，尤其是一個女人。

他擡手下子，首先開口。

“所以，你之前失憶的事情，是真的？”

這是他很久之前就想問的事情，只不過一直找不到機會去問，更因為覺得沒有問的必要。

“是真的。”

秦小姐答道，伸手撚起一子落下。

“所以你呢？當年失憶的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？”

蘇璟沒有絲毫猶豫，放下白子。

“假的，不過我倒是希望是真的。”

秦小姐微微一笑，撚起一子捏在手心，等著蘇璟發問。

“那你當初失憶後，是不是真的忘記了所有的事？”

“是，只不過對零星的事有印象，印象不深，不算有記憶。”

說罷她落下一子，張口就問。

“你對陸青的印象還有多少？”

蘇璟去握子的手停在半空中，擡頭望向秦小姐。

“怎麽？你不是沒有失憶嗎？怎麽回答不出來？”

秦小姐問道。

說的是回答不上來，而不是不能問，說明她是有備而來。

蘇璟沈默良久開口。

“你怎麽會問起這件事？”

秦小姐直起身子，望著眼前的男子。

十多年過去了，他已經從一個稚童長成了男子漢，唯獨一雙眸子裏面的的堅毅和勇敢一直沒有改變。

她不懂，這樣一個幾乎和以前毫無變化的人，高後為什麽會相信他失憶的事情。

“當年你陪高後做人質的事情誰人不知，那時候陸青長公主還在，你自然是見過她認識她記得她的。”

蘇璟垂目低頭，沈默一刻答道。

“往事歷歷在目，她很好，只不過道不同。”

因為道不同，所以不相為謀。

因為不相為謀，所以不願意提起。

“逝人已矣，再提沒有任何意義。”

秦小姐“哦”了一聲，表示對這個答案接受。

“那好，換你問。”

蘇璟被剛才那個名字攪得一時心亂如麻，半天也想不起要問什麽。

陸青對於他，不管過去還是現在，都不僅僅是一個名字，而是一個信念。

他記得那時候他被士兵羞辱，是陸青帶走他，教他做人，教他處事，雖然只是一次簡短的談話，簡短到容易讓人忽略，但是卻深深的印在他的腦海裏。

在那之後，他親眼看見陸青死在他面前，他就暗暗發誓，要繼承陸青的遺志，為天下蒼生而活，為天下太平而奔走！

為此，他跟在高後身邊多年，籌備謀劃，腥風血雨，做過不少違心的事，但是只要想起當年的事，當年的人，心中就止不住的堅定。

“其實她你也認識，當年是她給你接生，所以，她是你來到這個世界上見到的第一個人。”

他說道，看見秦小姐點了點頭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這句話很簡單，不過三個字，背後的意義容易讓人忽略。

蘇璟就沒有往心裏去，他收拾心境，重新握起棋子放下。

“所以這次的事情，你準備怎麽解決？高後連發四道密令，你知道若是你再拒絕，會面臨什麽？”

不僅有可能人頭落地，更有可能因此被有心人利用成為起兵造反的理由，天下蒼生生靈塗炭。

“這件事，解決很簡單，就像我前面說的那樣，把你的婚姻大事，提到前面來，國破家亡這種小事，放到後面去。”

秦小姐說道，沒有去拿子，端起茶盞繼續喝了一口，往下說。

“你去和高後說，我有辦法治皇上的病，雖然治不好，但是好歹能暫時度過難關。接下來該怎麽做，我自有安排。”

這個回答看似回答了蘇璟的提問，其實重點一點都沒回答出來。

蘇璟不滿意，還要再問，卻被秦小姐率先搶過話題。

“那你內心，喜歡的是蕭雲菁還是蕭雲燕？”

這個問題，比起剛才的問題看似更犀利，其實卻更好回答。

蘇璟脫口而出。

“蕭雲菁。蕭雲燕也許對於某些人來說很好，但是對我卻無用。我不做沒有意義的事，自然不會娶沒有意義的人。”

說到這裏，他擡起頭補充了一句。

“但是這幾日，長悠病重，蕭雲菁不顧禮數，日日找著由頭去王府親自伺候，所以我覺得這個妻子，有可能不是我的了。”

說完，他看著秦小姐的表情。

秦小姐的眼底閃過一絲痛苦，雖然速度很快卻還是被他抓住。

他趁勝追擊。

“所以你對寧長悠，是什麽樣的感情？”

這次換成秦小姐沈默良久，手放在棋盒上一直落不下去。

“如你所見，你以為的樣子，就是我和他之間的感情。”

秦小姐說道，雖然回答的很迂回，卻也算是在言談中給與承認。

蘇璟微微一笑，挑眉看她。

“所以你我兩人算是什麽？兩個可憐人？”

一個有愛不敢表達，一個不愛不能放棄。如今兩個都不得不違心的人在一起下棋，棋裏還在互相試探不停。

“還真是兩個可憐人。”

秦小姐含笑說道，終於捏起黑子，落下。

“所以我要做的就是，嫁給你。”

這不是個問句，卻驚訝的蘇璟擡頭。

“什麽？”

“嫁給你！當然你不會吃虧，我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，天下太平！”

——

一日後，秦小姐被宣召進宮，當日皇上情況好轉，昏迷多日以後終於清醒，能夠自己進食。

高後高興，親自頒下賜婚聖旨，將秦小姐許給蘇璟為妻，更為對兩位新人表示感謝，宣布取消妖言令和三族令。

一時間京城嘩然，為了這突如其來的賜婚，也為了這突然起來的聖旨。百姓對秦小姐歌功頌德，蕭家眾人氣的臉色鐵青大門禁閉，趙王府卻是一點消息都不沒有，一切如常。

經過太醫的精心調理和蕭雲菁無微不至的照顧，寧長悠的情況終於所有好轉，這讓眾人不敢將外面的消息說給他聽。

好歹趙王府這點還能自己做主，寧長悠平日不出門也接觸不到旁人，只要日常在跟前晃的幾個人守住秘密，這件事就能暫時被壓下來。

寧任和顧長卿是這麽想的，但是他們漏算了一個人——蕭雲菁。

按照顧長卿的意思，是不讓蕭雲菁在趙王府晃的，但是趙王心軟，看著人家一個女孩子，天天在門口等著，怎麽著也不像話，就讓人放了進來。

從那以後照顧寧長悠的事，就慢慢的全部落在她身上，寧長悠也是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後來的慢慢接受，眾人也就沒有再多言。

這一日，蕭雲菁紅著眼睛過來，寧任因為有事要出門，顧長卿則因為秦小姐的事焦頭爛額，一時間沒註意到，蕭雲菁就獨自進了門，見到了寧長悠。

每次發病對寧長悠來說就是死過一次的感覺，從鬼門關爬出來以後，他每每感概活著的美好，剩下的就是對麻煩周圍人的歉意，比如對蕭雲菁。

“蕭三小姐，多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。我沒事了，接下來你不用天天來了。”

其實之前也不用，但是趕不走，他也沒精力趕，沒精力想。現在這樣直接把人趕出去雖然不好，但是事實如此下去只會越來越糟。

而且越來越糟的不僅是這件事，還有一件就是他很久沒有聽說秦小姐的事了。

蕭雲菁不說話，坐在原地默默流淚。寧長悠以為是自己趕人的事讓小姑娘感覺很受傷，一時間心軟就想把話題錯開過去。

“最近外面有什麽事嗎？”

其實除了秦小姐的事，其他的事他基本不關心。

蕭雲菁擡起頭，看著寧長悠勉強笑了一下。

“有，皇上身體好轉，高後頒下詔令，廢除了三族罪和妖言令，百姓皆稱讚不已。”

妖言令和三族罪，這兩個原本都是苛政，幾乎可以和殉葬制合並為三大苛政，廢除是好事。

寧長悠笑了一下。

“這還真是好事。”

不僅對旁人是好事，對秦小姐更是好事。

廢除妖言令，那青青要是再口無遮攔的時候就不至於被怪罪，畢竟以前有他護著，就算有些話傳出去，別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會不怪罪。

可是他現在離開，青青若是再亂說話，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。這下苛政被廢除，那是好事，天大的好事。

“是啊，眾人現在都稱讚不已，都紛紛讚揚皇上和高後的豐功偉績。”

蕭雲菁臉上勉強跟著擠出笑容。

寧長悠點頭，確實是好事。三族令更是好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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